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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葆玥:我的老师王少楼

梅葆玥 梨園雜志 2022-07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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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王少楼先生(1909年-1966年),生于梨园世家,祖父是一名旦角演员,父亲王毓楼是北京城有名的大武生。姑妈王明华是我父亲梅兰芳的原配夫人,所以从这层关系上来说,我应该叫他大哥。王先生从很小就在他父亲的督促和指导下练功,由于王毓楼的严格要求,再加上王先生本人的天赋与努力,所以他的幼功基础极好。

 

 后来,王毓楼又请老师专门到家里来教,如:陈少武教他武戏,名琴师陈鸿寿教他唱老生戏,因为陈鸿寿对余叔岩的唱法很有研究,所以他为王先生打下了一个很扎实的余派底子。


 1923年左右,王先生开始搭“斌庆社”在三庆园、广德楼唱戏,当时在一起的合作者还有:魏莲芳、刘宗扬、李万春、盖春来等人,王先生当时虽然很年轻才十几岁,但戏缘很好,台上很见光彩,观众反映也很强烈,可以说是生行中的佼佼者。


王少楼之《珠帘寨》


 与此同时,余叔岩正在搭王毓楼和姚佩兰组织的“喜群社”同我父亲合作。王毓楼便抓这一上好时机,请余叔岩为自己的儿子说戏并收下这个徒弟。余叔岩原先也看过王先生的戏,认为他嗓子、扮相、身段都不错,是个角坯子,也很喜欢他,所以未加思索地就答应了。但有一样,不能算徒弟,就算是个干儿子吧!


 打这以后,王先生便边学边演,收获不小。如白天有戏,他就晚上到椿树头条余府去请教;如有夜戏,他就一大早儿来到芦草园梅宅看余、梅排戏,边看边记,不懂的地方就利用休息的时间问,抓一点滴的学习机会。余叔岩看他非常好学,而且也很踏实,不像有些梨园子弟那样刚学点皮毛就不愿再学了,不求甚解,所以也就拿掏心窝的玩意儿教他,如同对待亲儿子一般,或许这也是余叔岩对无嗣的一种精神寄托吧。


王少楼便装照片


 王先生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就,跟他平时大量地观摩师长及同行的演出也是分不开的。他看戏向来是不受行当的限制,有戏必看,看后必想,对本行的戏更是如此。


 有人说:“王少楼没嗓子!”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极不公平的,当然这其中决不含有我替老师说话的成分。关于王先生嗓润丧失一事,翁偶虹先生曾这样说过:“少楼嗓音失润是在1943年,那年他到上海天蟾舞台挑班演出,场场‘关铁门’(客满之意),只是因为没有打点好上海滩的地头蛇,便对他下了毒手。一天,演出《法门寺》,他刚唱第一句[导板],正要翻高唱的时候,突然,一个大汉从舞台顶上砸了下来。所幸,他躲闪及时,没有伤及他的身体,但惊吓之后,竟然一字不出了,一个很有前途的艺术家就这样让流氓地痞给毁掉了!”


 除了以上翁先生谈到的,我还听说过另一种说法,那就是:由于王先生年轻时频繁地演出和大量地灌制唱片造成嗓音的失润。的确,王先生生前灌制了不少余派戏的唱片资料,也是余门弟子中灌唱片最多的一位。从20年代中期至解放前,他分别在高亭、蓓开、百代、长城、胜利、大中华等六家公司共灌制了37张唱片,包括:《四郎探母》、《武家坡》、《南天门》、《二进宫》、《捉放曹》、《草船借箭》、《戏凤》、《连营寨》、《空城计》、《打棍出箱》、《宝莲灯》、《长坂坡》、《秋胡戏妻》、《打渔杀家》、《宫门带》、《甘露寺》、《乌盆记》、《汾河湾》、《教子》、《取荥阳》、《盗魂铃》、《洪羊洞》、《法门寺》、《战太平》、《法场换子》25出戏。其唱法完全宗法“余派”,为余叔若的“十八张半”唱片,做了必要的有益的补充。


王少楼、马富禄之《问樵闹府》


 1952年3月,我们全家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,由上海迁回北京。此时,我已从上海震旦大学教育系毕业,被安排在中国戏校(即今天的中国戏曲学院)教授语文课,但我心里仍想回到舞台上去演戏。在上海,我曾向陈秀华、李桂芬(美籍影星卢燕之母)等老师学过几年戏,已有些基本功了,如要舍弃,未免有些太可惜了。最后,在我的再三恳求下,父亲终于答应让我边上班、边学戏,但前提是副业不能耽误主业。


 父亲这道关是过了,但由谁来教呢?又成了个大难题。我父亲的琴师、也是他的姨父徐兰沅先生建议:“我的女婿王少楼现正在北京戏校教课,是叔岩的学生,戏路也很规矩,而且你们又是亲戚,由他来教葆玥是最合适不过了!”就这样,我便成了王先生的弟子。


 往往是我白天上完课,晚上到王先生那儿学戏,直坚持到“文革”开始。王先生不但教戏,而且还管排戏,像我和葆玖弟合演的很多戏,如《朱痕记》、《二堂舍子》、《探母》、《龙凤呈祥》、《红鬃烈马》以及以生角为主的《乌盆记》、《捉放曹》、《上天台》等戏都是由王先生帮助排练的。至今,我还时常回忆起他老人家在护国寺旧居为我排戏的情景。


王少楼之《南阳关》


 王先生在学校里对待工作更是兢兢业业,一丝不苟,就拿他教《定军山》来说吧,谁不知道这出戏他13岁时就唱红了,可每次上课前他都认真备课,在“总讲”上面画上重点和各种要求。在教大刀下场时,他还特意把教武花脸的郭静安老师请来,要同学们耍一遍大刀下场,请郭老师指导,然后请郭老师把武花脸的大刀下场教给学生,以便同学们练习。他说,这样才能牢固。在他执教的十五年中,几乎每天早上,他都要在学生起床前赶到学校。因为学生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嗓子,他要到学校每个角落去巡视,查看学生喊嗓子的情况,一是怕学生贪玩,二是指导学生注意喊嗓子的方法。

 

 尤其对变声期的学生,他每隔几天就亲自听一听,提出他的意见,男生喜欢喊张嘴音;女生喜欢喊闭嘴音;有的同学哪个音好,就总喜欢喊哪个音;一般同学喊嗓子都是贪高音,这些都容易喊出毛病来。所以在他巡视的时候,无论生旦净丑,哪个同学在什么地方喊嗓子,喊嗓子的毛病是什么,他都心中有数。


 冬天的早上,还是满天星斗呢,几个小花脸学生不爱喊嗓子,趁昏暗跑到排演厅后面去玩。正在他们玩儿得高兴的时候,想不到,王先生却出现在面前,他们奇怪,王先生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呢?一个个都被吓坏了,忙说:“王主任(王先生当时是教务主任)我们刚玩一会儿,下次再也不敢了,我们一定好好喊嗓子。”王先生说:“你们一定以为我是教老生的,可能不重视你们,别看天还没亮,其实我每天都看着你们,正准备教你们几个老生的‘引子’和两段念白,让你们今后喊嗓子用。要知道,小花脸的嗓子也是非常重要的,吐字发音差一些,也让人家笑话……”从此,这几个小花脸喊嗓子可用功了。


 “文革”开始后,王先生觉得再教《乌盆记》、《失空斩》一类的戏就不合时宜了,便给张学津打电话说:“学津,你有时间吗?我想请你抽时间教我《箭杆河边》可以吗?”学津二话没说马上赶到学校。不过,他仍然想不到,他的老师学戏时是那么谦虚,那么认真。在王先生第一次教《箭杆河边》时,他一上课就说:“今天我们不学老戏了,我特别向张学津老师学习了革命现代戏《箭杆河边》,今天我们就学‘五月榴花似火红’一段。如果我教的与张老师的有出入,一定以张老师的为准,教完这段我们再请张老师来听一听,把一下关。”


 遗憾的是,他第一次教现代戏,却成了他最后一次教戏,不到一个星期,他那美好的“革命”愿望就被一张张大字报给毁灭了,只是他那谦虚好学、教学严谨的美德,使学生们至今难以忘怀,成为他留给北京戏校的一份用之不竭的遗产。


王少楼之《汾河湾》


 身为教务主任的王少楼先生感人事迹还是很多的,建校之初,他以相当于200多斤小米的车马费应聘任教,不但倾囊传艺,还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私房行头,其中包括象牙牙笏、大堂鼓、髯口和服装等贵重物品,在他患高血压十分严重的时候,每天只睡两个多小时的觉,却不肯耽误学生一堂课,不知有多少次晕倒在课堂上。


 直到1966年,中国最寒冷的那个冬天,他被迫害屈辱而死后,人们为他整理遗物,打开了他办公桌的抽屉,才发现医院给他开出的几十张“全休两周”,甚至“全休一月”的病假证明。尽管在那个人鬼颠倒的特殊时代,凡是看到当时这位“反动艺术权威”藏在抽屉里的病假条的所有师生,没有不掉泪的,没有不敬佩他的。至于他的学生,知道自己敬爱的王老师藏起这么多的病假条,却每天精神抖擞、不厌其烦地给自己上课,心都在颤抖,无不失声痛哭。


 这时,王先生才55岁,这么年轻地就离开了舞台,离开了他的学生,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戏曲教育战线,从王先生去世至今,我每到逢年过节都去看望师母徐夫人,或给她买些食品和日用品,或留点钱让她自用,以此来回报王先生对我的培养,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。

 

 当我们在纪念余叔岩先生的同时,也应该纪念一下这位为发扬余派艺术做了毕生贡献的老教师,是他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余派人才,当今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中坚演员张学津和李崇善,就是王先生的高徒。他是当之无愧的京剧教育家!谨以此文,纪念我的老师王少楼先生。


 (本文由张焕彤整理,刘冰提供唱片目录)


(《余叔岩孟小冬暨余派艺术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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